107·lens | 都市夜归人的“摆渡”——地铁四号线末班车
(末班车行至北京南站 许露颖 | 摄)
·全文共2348个字,阅读大约需要4分钟
·他们听去年看过升旗的朋友说,要在凌晨1点的时候去天安门广场占位置,因为要开安检,排队的耗费时间很长。“一定要在前三排,不然就白去了。晚上那里比较冷,他让我们多带衣服了。”这群二十几岁的年轻人,兴奋地感慨着“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”。
·原本站着的乘客不得不互相靠近一步,由于距离太近而偶尔对上的目光颇有些尴尬,车厢俨然一个沙丁鱼罐头,人们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的社交礼仪。
·平日里喧嚣的地铁站安静下来。开门声,脚步声,说话声变得清晰可闻。带嘻哈帽的少年摘下耳机,小孩子从睡梦中醒来,上班族们拿起包,纷纷下车,刷卡走出闸机。
记者| 董慧莹 许露颖 李鑫 何穆函 梁晓健 赵玥瑾 张佳
文编|易艳鑫
“请注意,本次列车是开往天宫院站方向的末班车,前往该站及沿途各站的乘客请尽快上车。”
2017年9月30日,周六。北京地铁四号线安和桥北站。国庆假期前夜,即便已到末班车的时间,地铁站口仍有不少人进出,人影幢幢。
22:17,距离末班车发车时间还有三分钟,车厢内已经没有空座,还有神色匆匆的乘客陆续上车。一位手抱着熟睡婴儿的中年妇女步履缓慢地走上车厢,摩肩擦踵的人群自觉让出一条缝隙;车厢角落,一位身穿西装的中年男子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打着盹,手里的公文包摇摇欲坠;几个穿着时尚的年轻学生站在一旁小声交谈,轻笑声不断。车门即将关闭,一个面容青涩的小伙子慌里慌张地“飞奔”进车厢,神色还带着笑,大约是自得于身手的灵动,又或许是暗自庆幸省下了打车回学校的钱。
22:20,末班车从安河桥北站准时开出。
西单站,可以换乘一号线前往天安门,晓宇和她的两个同学准备去看升旗仪式。她们平日出行经常坐地铁,今天却是第一次乘坐平常“不敢坐”的末班地铁,以期能够早早地到达天安门广场,占个好位置。但现在看来,这末班地铁仿佛与平时并无不同,并没有异常的萧瑟或冷清,她们之前的疑虑也一扫而光。这并不是晓宇第一次去看升旗,却是第一次带着自己的“家当”去看升旗,她手边是印满卡通图案的行李箱,陪两个同学看完之后,她便要踏上回乡的旅程。
与三个女孩相隔一个车厢,有另一群去看升旗仪式的大四学生,这也是他们第一次乘坐四号线末班车。因为临近毕业,想要去看一次升旗,好让在北京的四年大学生活不留遗憾,这样的想法在毕业生群体中似乎相当普遍。他们听去年看过升旗的朋友说,要在凌晨1点的时候去天安门广场占位置,因为要开安检,排队的耗费时间很长。“一定要在前三排,不然就白去了。晚上那里比较冷,他让我们多带衣服了。”这群二十几岁的年轻人,兴奋地感慨着“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”。
(准备去看升旗仪式的大四学生 许露颖 | 摄)
列车行驶至一半的路程,抵达北京南站。拖着行李箱的乘客几乎在同一时间消失不见,三五成群的学生党,神态疲惫的农民工,到外地旅游的全家老小,顿时涌出了车厢。一时间车内空旷了不少。但几乎在下一秒,更多的旅客拖着行李蜂拥而入。座位上的女孩儿视线从手机上移开,挪了挪脚,给旁边黑色的大行李箱让出了地方。原本站着的乘客不得不互相靠近一步,由于距离太近而偶尔对上的目光颇有些尴尬,车厢俨然一个沙丁鱼罐头,人们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的社交礼仪。
张大妈手提一个30寸大小的行李箱,领着两个三四岁的小孩子,被人群裹挟着挤上了地铁。从济南到北京400多公里的路程,张大妈已经独自来回多次。每次长假,她都会来看望在北京工作的女儿,这次还带上了两个小孙子。她并不喜欢坐火车的感觉,“火车太慢了,卧铺过来的,坐肯定受不了。”火车环境也难称如意,吵闹的孩子和拥挤的人群都让旅途更加难挨,但张大妈甘愿跋涉,也不为别的——不想辜负“小孩的一片心意”。女儿想见母亲心切,即使自己没有办法回家,也要坚持让张大妈到北京来旅游、探亲。对于在大城市游玩,张大妈有自己的看法,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“乐事”,也不理解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吸引力。“我们这么大年龄有啥好玩的。上海我也把孩子带着去过了,去年去上海玩了一个星期,按我说不过就是人多一点,高楼大厦多一点。北京人比上海多,去上海那个工厂(迪士尼乐园)玩,人太多了,走路都走不动。”
(许露颖 | 摄)
列车行程已过一大半,不断有乘客三三两两地下车,车厢里已经出现空座位,列车巡逻员也开始在车厢间来回穿梭。车厢内的指示器处,“公益西桥”站有绿灯在不停闪烁。由于列车磨损产生的巨大噪音使人烦躁。车厢内的孩子在母亲怀里昏昏欲睡,戴着耳机的低头族们时不时抬头望一眼指示灯。
列车即将到达公益西桥站,小王和他的女朋友也即将暂时分别。小王是天津一所高校飞行专业的学生,假期终于有时间来北京看望女朋友。送女友回家的途中,两人一直紧紧牵着手。刚刚站得太久腿有些酸痛;有时地铁的噪音太大,听不到对方说话;被周围的人群包围着,甜蜜的话也说不出口。指示灯不停地闪烁,闪烁,像是在故意提醒他们,分别的时刻就要来了。
(许露颖 | 摄)
地铁上从来不乏上班族。林川刚在奥体公园附近办事回来,穿着一身正装,急匆匆赶上了地铁末班车。从海淀黄庄上车时,他着实被人群吓了一跳,“头一次坐末班车,想着十点多人应该很少,没想到这么多。”从事服务行业的林川休息时间并不准时,国庆期间没有假期,“我们等国庆节这八天以后再倒休,因为服务行业比较辛苦,别人休息我们上班。”正值中年的他脸上看不到太多沧桑,说起假期的事情仍旧一脸温和的笑意,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
(许露颖 | 摄)
姜旭是一名地铁工作者,在大多数人返程回家的时候,他的工作才刚刚开始。由于工作原因,乘坐最后一班地铁早已成为习惯。地铁站即使到了凌晨也是灯火通明,因为除了车站的工作人员在忙碌,还有许多施工人员,一些轨道线路、信号、通信等设备的维护检修,隧道广告灯箱的更换,各种清洁工作等都需要在夜间来进行,以确保地铁白天的正常运作。姜旭只是这夜间运转着的“庞大机器”里的一个小齿轮。即使在节假日,只要没有轮休,就需要照常工作。
(许露颖 | 摄)
23:40,车厢上方指示器灯光指示在“天宫院”处,末班车准时抵达。平日里喧嚣的地铁站安静下来。开门声,脚步声,说话声变得清晰可闻。带嘻哈帽的少年摘下耳机,小孩子从睡梦中醒来,上班族们拿起包,纷纷下车,刷卡走出闸机。
(李鑫 | 摄)
车厢内很快空无一人,地铁又一次结束了循环往复无数次的使命。这是地铁站再普通不过的一班车,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日。
此时,姜旭和许多与他一样的人们已开始了工作;
小王和他的女友正在依依惜别,约定着下次的见面时间;
晓宇和她的同学,还有大四的年轻人们正在天安门广场的寒风里兴奋地等待;
张大妈带着孩子和行李回到了女儿的家,也许准备早起看升旗;
林川的家里灯过了很久后亮起。他此时正准备第二天的工作,或许早已沉沉睡去。
地铁是北京重要的交通运输网络,每天见证着川流不息的人群。人们辗转于地下的各个站点,在各自的路途中奔波。在我看来,“速度”仿佛成了地铁生态的代名词,每隔一到两分钟便有一班地铁呼啸而来,短暂停靠等待乘客匆忙上下,再呼啸而去。正是因为地铁给人的感觉是匆促,是速度,鲜少有人慢下来去关注和记录地铁上的个体。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想去关注地铁上的故事。有趣的是末班车在人的印象中总有一丝特别的意味,从中可以联想到“晚归”,“赶路”,“紧急”,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故事。当然我们在采访途中也难免想到关于末班车的种种“恐怖”。
与我们的料想不同,采访第一天地铁上人特别多,我们被挤到车厢的角落,随着人涌进车厢,几乎寸步难行。但我们要抓住这次的机会(毕竟回来的打车费超贵的啊啊啊)多采访一些人。人在面对镜头的时候,总会有一种本能的躲闪,地铁上的人见到我们一群挂着相机的学生,会不时投来异样的眼光。所以,想要在这种环境下找到一个愿意跟你敞开心扉聊天的采访对象,并不容易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,采访的内容并不能很深入,因为没有人会把自己详细的信息和想法告诉一群陌生人。
说到这里要为我们所有的记者们打call!尤其是主编拉拉(显然我知道她的勇敢并不是因为戴了口罩),还有17级的晓健同学,超级勇敢地打破僵局,成功采到看起来不太可能接受采访的对象。还有文编易艳鑫学长也热心地加入了采访行列,在写稿子的时候给了我这个新人很多修改意见;李鑫学长超热心地帮忙拍照和采访;穆函,玥瑾,张佳,都是认真负责的小伙伴,与大家一起成长的感觉很棒!
第二次采访的时候,列车空荡得很,但是我们很不幸地被列车巡逻员“盯”上了。一定量的图片素材是必要的,就在我们拿着相机拍车厢的时候,三个人戴着红色袖章的列车巡逻员就朝我们走过来,其中一个长得很魁梧的年轻列车员朝我们呵斥:“谁允许你们拍的”,试图吓住我们,不过没有成功。我们解释了一番之后,他们态度缓和下来,说是上级规定,还细心告诉我们怎样去地铁公司办手续。不管怎样,惊心动魄之后,这一次采访还是没能继续。
回到学校,已经是凌晨,宿舍门早已经关了。恰好宿管阿姨去巡视,我在楼底下等了半小时,看着午夜空荡荡的校园,因为下了雨还带着一些雾气,用推推学长的话来说,颇有些拍恐怖片的感觉。但感觉很棒。
我大概也跟每个同去的记者一样,带着相机和未知出门,带着不同的故事和影像回来,虽然记录的是普通的一班列车,偶然的一群人,但于我们而言,是不寻常的体验和乐趣。
三号楼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打开,我揉了揉因为挂了两个相机而酸痛的脖子,走进静悄悄的大厅。明天又是新的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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